文、圖︱陳淑華/淡江中學音樂老師
她不求甚麼,她愛台灣的心,執著的信仰理念,一直溫暖著我們的心。
伊總是隔著窗戶喊著 「阿華!阿華!」,從她住處與「真樓」之間的菜圃已被我們踏出了一道小徑,伊要請我過去她家喝下午茶,和她老人家作伴。回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,從學生時代轉變成同事,又如母女般的情誼相處,一一浮現眼前,彷如才剛剛發生過。
十五歲那年,我來到淡水,父親是牧師,也是校友,所以家裡的五個小孩都送到淡水來唸書。也知道淡江中學擁有一個極出色的詩班,一向喜愛音樂又愛唱歌的我,自然立即報名參加,而參加的人都必須考試。記得踏入一間古舊的前純德女中教室,就見裡面坐著一位灰白短髮、身材高眺的外籍老師,她就是德明利姑娘。當我緊張顫抖的唱完我生平最糟糕的聲音時,她微笑點頭說:妳唱女高音第一部,而且顯出很滿意的表情。三年的詩班,使得我的生命有了很大的改變。雖然一星期只練習一次,但每星期的大禮拜獻詩、聖誕節的讚美禮拜、校慶的感恩禮拜、詩班都擔任重要的角色。 而她一向不愛參加校外合唱比賽,她常說:「詩班是讚美上帝的詩班」,它絕對不是用來表演或比賽的。除了上課外,每逢週末下午,住在遠地的住校生,會到姑娘樓(現在是真理大學的教職員餐廳),坐在她家的草地上唱歌,和她一起欣賞著夕陽。三年的薰陶,無形中已影響我對未來人生歷程的抉擇。
1970年神學院音樂系畢業後我即回來母校淡江中學任教,德姑娘仍是詩班的指揮,我則擔任詩班的伴奏。從原本是學生的我,轉變成和她一起同工,自然非常興奮,每星期的練習,她對我的要求非常嚴格,即使是分部的伴奏,也不容有絲毫差錯,所以,伴奏要像伴奏,並且是完美的伴奏。這樣的訓練,建立了我對音樂審慎的態度。
在詩班中,除了熱愛音樂的學生自由參加外,她特別指定一些行為有偏差的學生參加,希望能藉著音樂感化她們,這也是她疼愛學生的一種特別而又有效的方法。學生若兩次詩班練唱缺席,那她一定四指併攏,手心朝內,揮撥兩下,輕輕說:下次不必來了。而每次發聲練習時的坐姿,更是嚴格,椅子只能坐一半,雙腳放平、背脊挺直、兩手穩置前座椅背上,除了使音色更美,又使學生沒有翹腿偷懶的機會。對於曲子的詮釋更是要求極致,尤其在PPP的處理上,一次次的修飾,不到完美無缺絕不罷休,實在令人感動。能夠和她一起工作,可以說是得天獨厚,也因為這樣的典範使得我在日後帶領詩班時,常提醒自己不可輕易放棄對完美的要求,無形中對我的教學有莫大的助益。之後,連每天喝紅茶加牛奶的習慣居然也是和她在一起時所養成的:每每早晨10點多或是下午上完課,一定走到白宮二樓(現在學校的咖啡屋)陪她喝杯下午茶。冬天暖暖的陽光照著,聽她述說純德女中的過去種種,可以說沒有比這樣更享受了。有一回,因為較忙碌沒來得及去看她、陪她,她就用她慣用的台語說「阿華!這星期六晚上我要請妳吃飯,妳不來看我,我要對妳更好,乎妳歹勢!」。她那加倍的愛,使人不忍,甚至愧疚。這也使我願意付出更多的愛去愛別人。
她總喜歡在週末的下午,到中山北路的晴光市場買些蔬菜、水果,甚至於做一道加了馬鈴薯、青椒、紅蘿蔔的雞湯給我們吃。如果感冒生病,她會泡一杯熱熱的檸檬茶,叫妳喝罷躺在床上休息,細心的照顧著。她像母親般的疼愛妳,使人覺得一天不去陪她喝茶、作伴,是莫大的罪過。告訴妳一個秘密,她削蘋果可是一流的喔,能夠把皮削成一長條而不會斷。直到婚後我削蘋果給兒子吃時,也是用這樣的方法,突然間才發覺得,她真的影響我那麼深刻,甚至是削蘋果。我們也會在星期六晚上吃完晚餐一起鋼琴聯彈。興奮、愉快地享受音樂生活。她總是那麼珍惜要給予甚麼,而在彼此的分享中,帶給人那份愛;生命中最可貴的就在彼此分享的那一刻。她最喜歡紫色的衣服,紫色的花,甚至於送給你的聖誕禮物也是紫色的布。因為她穿紫色的衣服,高雅又美麗。端詳著她年輕時的照片,她真是個美麗的姑娘。
一直到她要離開台灣的前一年,因為罹患肌肉萎縮症,使得她的行動緩慢,穿鞋、走路、洗頭都非常辛苦。有時幫她洗頭,那細細的銀灰色頭髮在溫水中沖洗,髮絲在指間漂浮滑落的感覺,猶如昨日。
她一生奉獻給台灣的教會,編撰聖樂及培養司琴人才,尤其給予淡江中學每一位愛樂學生的,更讓人永不忘懷。撒種栽培、組織詩班、教授鋼琴、推廣合唱...她「不問收穫,只管耕耘」的精神,無形中培育出一群熱愛教會音樂的傑出人士,不只如此,她也編輯長老會的台語聖詩,在淡江中學時也擔任舍監。1953年和泗治校長設立音樂科,是一位默默耕耘的宣教師,42年的時間奉獻給台灣。終其一生將青春,才華,和心血,給了這塊土地,給了淡江中學。她不求甚麼,她愛台灣的心,執著的信仰理念,一直溫暖著我們的心。她像天使般的心性,用實際生活的愛,實踐了「愛與服務」的精神,藉由音樂的力量,宣揚基督的教義,她是台灣人的福氣,也是我最好的朋友、最好的老師,及母女般的情誼。
在她逝世滿10週年的時候,還是懷念伊!思念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