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︱林熙皓 (牧師，花蓮大專學生宣教中心工作者)

每個生命的遭遇，是跨越宗教的

前陣子，學生之間議論著〈通靈少女〉這部戲，而且頗多人推薦我看這部戲。身為日劇控的我，要在忙碌的生活中追日劇，都已略感吃力，要另外找時間看這部台灣與HBO合製的六集劇作，一開始實在提不起勁。直到端午連假，在轉電視時剛好在HBO頻道看到，才一腳掉進〈通靈少女〉的世界裡。

這部戲描述主角謝雅真（郭書瑤飾）是個天生有通靈能力的十六歲少女，由於父親早過世、母親在國外工作，因此由宮廟廟公照顧，並且學習如何成為一位為人指點迷津的仙姑。

乍看之下，作為基督徒，應該很難感受、理解這部以華人民間信仰為背景的戲作；況且聖經禁戒接觸亡靈！但是，我看了六集、竟然哭了五集！因為無論是帶著疑惑、誤解與遺憾的愛情，父母失和下的親情，或是從不理解且排擠對方到彼此接納支持的友情，權力鬥爭暗潮洶湧的政壇，乃至於未能好好說再見的死離等主題，這些劇情，都曾經在我自己的生命中上演過，對於大多數的基督徒來說，相信也不陌生。換句話說，每個生命的遭遇，是跨越宗教、沒有信仰之別的，或許差異僅在於各自用什麼方式來尋求慰藉與解答。再者，透過這部戲，讓我約略探見基督信仰與華人民間信仰不單有差異性，也有共通點。

不同信仰之間的共通點

雖然許多人認為基督信仰與民間信仰還有個明顯差異，就是行善的原因，基督教是「回應上帝早已賜給人的愛與呼召」，民間信仰則是「積陰德以換取神明的護佑」，不過，一方面在聖經與基督教歷史上，似乎從未排除依靠行為來獲得上帝保護祝福的看法。舊約常有「你若行善，上帝就祝福」的經文（〈申命記〉是最典型的經卷，可參考申命記十一26-28）；引發宗教改革的贖罪卷，乃至於當今不少教會教導會友要十一奉獻及服事，這樣必能得到上帝更大的祝福，都呈現出靠行為來換取上帝保庇的觀念和心態。

另一方面，劇中女主角時常被扶養照顧她的廟公提醒：妳是「帶天命」的人，是因為上天賜予通靈能力，所以才能成為萬中選一的仙姑，若是不好好回應這天命，可是會遭到報應的。善用上天賜與的能力，好好回應上天給與的天命，這不正與聖經中「人要照著上帝所賜的恩賜與呼召而活」（林前七17）相呼應嘛！HBO播出該劇時，有附英文字幕，它便是用calling、也就是基督信仰中所謂的「呼召」來翻譯詮釋「帶天命」這個詞。簡言之，「帶天命」反映出民間信仰可能也存在著「回應上帝早已賜給人的呼召」之概念。

基督徒都明瞭：了解、回應上帝的呼召，從不是件簡單的事。劇中女主角也有類似的狀況。她做為宗教從業人士，在自我的困境、掙扎與懷疑中－－包含宮廟工作與學業的衝突，且自己通靈特質不被人理解、甚至曲解，造成了隔閡和霸凌；在身心疲憊、又不是非常確定自己使命的情況下，為了宮廟的營運及人情，被迫繼續服務有需要的民眾等等，女主角顛簸地找尋著自我與天命兩者的意義和平衡點。而在一次又一次協助他人解決靈性與生活困境的過程中，女主角對於自己的掙扎與困境有了新的體悟；在朋友的支持及陪伴下，對生命有更深一層的看見。

同樣是宗教從業人員的自己，對這樣的劇情，非常感同身受。即便我們是在確信或感受到上帝呼召的情況下，經由神學院的考試及三年的培育，成為了傳道人，但是，在服事的過程中，難免有懷疑自己的呼召與能力的時候，有自我掙扎矛盾的時候。在那樣的時刻，除了仰望信靠上帝外，若是有好的、適合的支持團體陪伴著，當我們的好聽眾，容許我們軟弱，甚至有位有智慧、有愛心的前輩扮演類似督導的角色－－就像劇中的廟公那樣，或許我們可以像女主角一樣，在顛簸中成長，且能繼續跟隨基督、服事眾人吧？

看見傳道人的處境

此外，我認為〈通靈少女〉可以當作討論牧會工作倫理的素材。舉一個令我頗有感觸的情節：廟方為了滿足營運需要及民眾需求，因此屢屢要求女主角翹課、或是放棄休假，當女主角因為私事或低潮而暫停廟裡的工作時，廟方及民眾大多無法接受，廟公更會以「妳是帶天命」的理由，要求女主角扮演好仙姑的角色，盡快解決民眾的困難。

為女主角感到心疼的同時，也發現這與教會傳道人的處境很相像！一聽聞會友有任何狀況，傳道人需隨call隨到；有些傳道人為了滿足教會的需要或期待，於是自願或被迫減少休息的時間；我在神學院上牧會學的課程時，曾聽一位資深牧者說：「傳道人休什麼假？我都不休假的！」似乎傳道人得像7-11一樣全天候待命服務，才是好的，才算是有認真回應上帝的呼召。可是，當傳道人將時間、心力都奉獻給教會，換來「忠心服事」的肯定時，傳道人的家庭、私領域和休息常常被犧牲，耗損身心的大有人在。究竟工作服事與休息之間的平衡點是什麼？傳道人與會友要如何理解及拿捏？這是個不易解、需要教會好好思索的實際問題。（甚至有無可能成為宗教對話的主題呢？）

何謂順服上帝

在劇集的最後，有一幕讓我看見「何謂順服上帝」。一位議員仗著有錢有權，想要廟方屈從他的要求，甚至最後要求仙姑拯救她癌末的妻子，且不惜動用暴力。就在雙方在廟裡吵起來的時候，九天玄女附在女主角身上，向議員啟示：

生死有命，天有定數。你太太的時間已經到了，你能做的就是誠心發願，懺悔，莫再強求，你做的一切，上天都看在眼裡，到頭來，天會決定一切。

我過去總以為民間信仰是個「滿足信徒自我中心、把神明當阿拉丁神燈」的宗教，神明若是無法滿足信徒需要，神明的雕像便可能被斷手斷腳、淪落荒郊或溪水裡，信徒對神明少有順服可言。但實際上，這只是華人民間信仰現象的一部分，並非全貌，或許民間信仰的神明也會像劇中情節一樣，顯現並教訓人「你要順福我、順從天命」。

反思教會，我們常說要順服，越來越多教會教導會友要順服，但是，教會的教導與要求，是真的引領信徒順服上帝嗎？抑或是只順服了教會裡握有權力的人、屈從了權力，按德國女神學家佐勒在《想像與順服》書中論述的：順服的是私人關係，實際上並非順服上帝。有無可能教會所要求的順服，其實〈通靈少女〉中的議員相差無幾？即運用自己的權力，有意或無意地綁架了上帝，並且用「挾天子以令諸侯」之姿，號令會友乖乖聽話，實現握有權力者的自我夢想，並且減少批判與反對的聲浪，好證明領導階層的能力價值、理念正當性、或是自己有在順服上帝。

究竟何為順服？我想，女主角說的這段話，正提醒我們：順服上帝的意思，就是相信上帝一定有祂計畫，一切都在上帝的掌握中，人無法、也不應靠自己的力量改變上帝的意念。不過，這並非指我們無須採取任何行動，只要守株待兔即可，女主角說要「誠心發願，懺悔」，我認為這就是基督信仰所說的「用心靈與誠實敬拜上帝，真誠地禱告，認罪悔改」，簡單地說：轉向上帝，並且信靠祂的預備及帶領。（順帶一提，佐勒女士的《想像與順服》這本小書，對順服這命題有很精彩的討論，值得一看！）

〈通靈少女〉這部戲，讓我有機會跨越宗教的邊界，稍稍一窺華人民間信仰的內涵，發現原來它並非完全與基督信仰牴觸，而是存在著共通點，並且帶給我好些對於基督信仰和教會現況的反思。相信這是部讓每位觀眾有感動、有收穫的好戲。